毛庄村—高菁

    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形成原因及条件探索

                    ——基于河南省卢氏县毛庄村的调研

    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制度建设的深入开展,村民自治这一问题的重要性慢慢凸显出来。农村治理是基层治理的最重要方面,我国农业人口占总人口的大多数,农村地区面积占我国领土总面积的大多数,开展好村民自治,不仅有利于切实保障农民利益和维护社会稳定,更是我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建设能否成功的关键所在。村民自治能否在村中有效开展,取决于村民,村干部,上级政府三方面势力是否均衡。一旦一方打破这一均衡,便很有可能发展为特殊利益群体,从而使村民自治流于形式或者至少难以顺利开展。这种情况在相对封闭的村庄中尤其容易出现,河南省卢氏县毛庄村就是这样的一个村庄。

    第一章:导论

    一:研究的缘起

    民主的自治制度想要顺利维持,除了需要有完善的制度外,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各方势力的基本均势。一旦某一方势力占据绝对优势,这一方就有超越制度运用各种方式追求特殊利益的可能。具体到我国的农村社会中,农村民主自治的开展,是建立在农民,村干部,上级政府三方势力基本均衡的基础之上的,而由于某些特定地区的特定原因,这三方中的某一方势力大大超过其他两方,或者至少可以一定程度的摆脱其他两方的制约时,就会出现农村中的特殊利益群体。农村中的特殊利益群体一旦出现,极易使村民自治成为徒具形式的幌子,或者至少使其开展变得困难重重。

    笔者对于这一问题的探究,缘起于2014年夏季在毛庄村进行的调研,毛庄村是贫困村,耕地稀少,条件恶劣,传统的粮食种植很难养活全村村民,近年来毛庄村通过开展食用菌种植业,收入有了很大提高。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发现毛庄村可以说是“家家种香菇,户户做袋料”,种植规模不可谓不大,种植热情不可谓不高。而就是这样一个种植业已发展了十几年,种植收入已成为全村人主要收入来源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个相关的合作社或者农业企业。进一步调研发现,这一问题的出现,与毛庄村村干部和少数种植大户结合形成的某种特殊利益群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农村中的特殊利益群体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概念?它形成的条件和原因是什么?如何有效遏制这种特殊利益群体?这些问题的探讨,对于我国村民自治研究,对于我国基层民主制度的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笔者的探究重点也集中于以上三个方面。

     

    二:研究方法

    本文的主要研究方法是个案研究法,在叙事方式上借用了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过程一事件”叙事分析法。

    (一)个案研究法

    个案研究属于一种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正如徐勇教授所说:“研究三农首先需要准确认识三农”。通过对个案村庄农户生产、生活以及交往等各个方面的调查与分析,能够帮我们更清晰地认识当今社会化背景下的村庄。在本文的研究之中,我选取了中部地区的一个普通村庄,通过对个案村庄食用菌种植业发展的现状及其背后村内特殊利益群体的情况进行调查分析,希望能够从中找出农村中的特殊利益群体究竟是什么样一个概念,农村特殊利益群体形成的条件和原因以及如何有效遏制这种特殊利益群体这三个问题的答案。在调查过程之中,我采用了问卷调查和访谈相结合的形式,通过对30户农户的问卷调查,得到了一些数据资料,同时也积累了许多访谈记录。这些为我们认识所调查的个案村庄及农户的情况打下了较好的基础。

        (二)“过程一事件”分析法

        “过程一事件”分析法经常在研究口述史时被采用。它强调对带有事件的过程进行研究,特别是那些有开头、有结尾、有情节的事件的过程。这是一种“能够将再现复杂而微妙的事情并能够对其进行清楚解释的方法,或者说是一种研究策略”,有的社会学者试图籍此来突破“中国农村国家与社会的笼统而静态的结构”,“努力通过对具体的事件过程的分析,来揭示乡镇、村庄、农民三者之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围绕着食用菌种植业发展中的种种问题,毛庄村出现了许多具有独特的研究价值的事件,这些事件很多看似微不足道,却能够很好的反映出问题背后农村特殊利益群体对于农村的影响这一深意。很多这种事件的信息都是从与村民进行日常聊天中无意间获取的,农村往往是一个熟人社会,毛庄村这种交通不便,地形相对闭塞的地区更是如此。在这样一个熟人社会中,每家每户发生了什么事,全村人或多或少都会有所了解,因此通过与多位村民进行聊天获取的口径相同点信息,应该说还是具有一定的可信度的。但对于一些涉及到村干部或者上级政府之类的事件,谨小慎微的村民显然是不愿意过多的与人谈起的,对于一些具有典型意义的这样的事件,笔者采取了对当事人进行访谈的方式。应该说,高校调研员的身份以及作为调研员对于村民情况“同情而不介入”的立场,对于开展这种访谈还是很有利的。访谈中村民把我作为一个明白人和可以信赖的倾诉对象,且怀着一种能让外界知道他们这里情况的期望,比较详尽地诉说了他们的情况。

     

    三:核心概念厘定

        合作社:合作社是劳动群众自愿联合起来进行合作生产、合作经营所建立的一种合作组织形式。本文中的合作主要是生产合作社。即从事种植、采集、养殖、渔猎、牧养、加工、建筑等生产活动的各类合作社。如农业生产合作社、手工业生产合作社、建筑合作社等。

        特殊利益群体:指存在于国有大中型企业、垄断行业、政府部门等,依靠其特殊的社会地位和政治经济条件,享受超国民待遇的人群。一般是指在中国的电力、交通、电信、能源等垄断行业工作的高级阶层,因为它们长期盘踞公共资源高地并独占利润,掌控着关系国计民生的关键产业和经济命脉,把相当一部分应当归社会共享的成果变成部门利益,享受过高的收入和过高的福利。例如: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陆学艺说:“在中国,一名高速公路的普通收费员月收入竟达8000元,这显然不公平。”本文中的特殊利益群体主要是以村庄为单位,即村庄中少数人依靠其特殊的社会地位和政治经济条件,享受超越一般村民待遇的人群。

        村民自治:村民自治,简而言之就是广大农民群众直接行使民主权利,依法办理自己的事情,创造自己的幸福生活,实行自我管理、自我教育、自我服务的一项基本社会政治制度。村民自治的核心内容是“四个民主”,即民主选举、民主决策民主管理、民主监督。因此,全面推进村民自治,也就是全面推进村级民主选举、村级民主决策、村级民主管理和村级民主监督。

    四:村庄概况

        河南省卢氏县位于崤山、熊耳山、伏牛山三山交汇之处,同时北临洛河入黄河,南邻丹江入长江,全县共有大小山峰4037座,河流涧溪2400多条,是有名的“三山三河两流域、八山一水一分田”之地。而卢氏县朱阳关镇毛庄村,则是具备上述地貌特征的一个典型村。多山多水的自然环境不仅压缩了耕地资源,还造成当地自然灾害频发,给当地的农业生产带来了巨大的困难,使得毛庄村村民生活水平长期无法提高,贫困村的帽子始终摘不下来。

        交通方面,该村距县城较远,单趟入村坐汽车需要约4个小时。由于该村位于山谷中部,距山谷入口有一定距离,村民出入山谷主要依靠摩托车。由于前几年村庄遭受洪水袭击后出入山谷的硬化路面被冲坏至今未修缮,路面坑洼不平,并未实现“村村通”“组组通”“户户通”,交通非常不便。村庄内村民已全部通电,但村庄至今未能通上自来水。基础设施建设非常落后,被评定为国家扶贫重点村。

        村庄经济方面,毛庄村以林地为主,辖域内林业资源丰富,近几年村庄内家家户户也依托丰富的林业资源基本掌握了香菇种植技术,并以培育香菇袋料为主要收入来源,这样使村民生活水平有了一定程度的提高。但由于最近几年“南水北调 ”工程涵养水源地禁止乱砍滥伐的要求,该村的香菇培育前景堪忧。同时,受两次洪水影响,村庄遭受巨大财产损失,耕地、房屋多处被毁。

        由于村庄较为封闭,与外界联系较少,民风朴实,在村内鲜少见村民打麻将、抽烟等现象,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属于十分典型的传统村庄。

        在毛庄村内程姓、段姓为大姓,在村党支部以及各委员会成员中以程姓、段姓为主,甚至村民代表也出自这些大姓,这也就使大姓在村庄事务中占有绝对的优势,易形成特殊利益群体。他们在分配村庄资源、村庄选举、村庄事务决策中占据着绝对有利的地位,以个别人为中心的特殊利益群体往往获得了村庄中的绝大部分资源和机会。据村民们反映每逢选举或者村内事务需要大家商议决定时,这些利益集团往往占据了有利地位。

     

    第二章:“没办法”的农户

    :李大爷的损失:价格优势与特殊利益群体

        李大爷是我访问的一位农户,他住在毛庄村后山半山腰上的一个生产小组中,和他邻近的只有稀少的几户人家。走到李大爷家颇费了一番功夫,因此到得大爷家门口时,我们已是大汗淋漓。大爷很热情的提来两把椅子让我们坐下,我们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拿出送给受访农户的礼品。一点小礼品竟然让这位50多岁的大爷感觉到不好意思,忙端来水和毛巾让我们洗脸。这时我知道我们和李大爷初步的信任关系已经建立起来了。访问过程中我们了解到,李大爷今年种植香菇遭受了很大的损失,可以说是全村损失最严重的一个。这一情况引起了我们的关注,于是暂时放下问卷,开始听大爷讲述遭受损失的具体过程。以下直接援引当时的访谈录音。

        我:李大爷,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种植香菇的呢,当时为什么选择种植香菇?

        李大爷:咱们毛庄村一直是个穷村,四面都是山,本来耕地就少,这几年还老是遭灾,07年一场大水把地刮走了一半,现在大水是没了,天又开始旱起来,这两年一到夏天干的连老鼠都不来咱毛庄村。全村就靠那一口小水井,人吃都不得够,哪还有水浇地。就现在这阵势,再旱个几天我看今年的玉米也败了。你说这光靠种庄稼能行吗。前两年我这身体还能干,出去打个工挣俩钱养活一家子人。这几年年纪大了,出去干活也没人要了,前几年村里人种香菇赚了不少钱,我也是前年才回来种这东西,自己也不会弄,都是门道邻居帮忙弄得,种了两年觉得摸住点门路,今年想自己搞,没想到最后全瞎了,一个香菇没长出来袋料都烂完了。你没看我院子里堆的一大堆袋料渣滓。当时都是一袋三四块钱的往里投,现在只能留着当柴火烧了。

        我:大爷您最早开始种香菇是邻居帮忙搞得,那他们最开始种是从哪学的技术?他们技术都好不好?有没有出现过您这种情况?

        李大爷:他们种香菇都种了好几年了,听说刚开始是县里号召的,那大概是十年前了吧。县里要发展食用菌种植业,咱毛庄村也响应号召,刚开始没多少人愿意种这东西,一是觉得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咱自己又没有销售渠道,二是种这东西要建大棚,要做带料,没人会搞。当时县里派了技术员,还给了资金,说是等年底有收购商来村里收购,强制着找了几户人家种香菇。没种两年大家发现这个能赚钱,就都开始种了。我那几家邻居就是那时候开始种的,刚开始都没技术,种的也少,村里来过技术员搞过技术培训,不过讲的不好,这几家种香菇的也都亏过,一年一年的种,慢慢的才摸到点门路。不过山下面有几家人家有技术,你没看他们家那香菇棚子盖得多大,每年收的多,香菇品相也好,收购商都争着要。

        我:那你们为何不向他们学学技术?他们的技术又是从哪学的?

        李大爷:想学啊,人家不跟你说。说了全村产的香菇都跟他家一样好,他家香菇就卖不上好价钱了。而且那几个人整天也不在门道上来往,一般见不着人。我刚开始种香菇的时候,还去找过他们,还给他们送过礼,他们也就给我讲讲咋填木屑,咋下菌种,这些大家都会。你像下什么肥料,浇水遮阳这些技术他们都不往外说。我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学的技术,不过人家跟村支书关系好,刚开始号召种香菇的时候就是找的他们几家种的。

        访问完李大爷回到住处,跟程大爷聊起这件事,从他口中得知了一些新的信息。

        程大爷:你知道那几家为啥种植技术这么好?每年县里镇上派技术员下来,说是开培训班,让我们去听的都是咋种玉米咋养鸡养兔这些课。一到讲咋种香菇的时候,村干部就把那几户人家找来听,其他人连技术员的面都见不着。一年一年这样搞,你说他们几个人技术能不好?

        我:村干部为什么要这样做?让大家一起听,技术都进步了,全村收入都提高了,对整个村来说不是更好?

        程大爷:村支书啥时候考虑过全村人,其他人过得好不好他才不管哩,就拿评低保来说,真正拿低保的都是跟他关系好的,平时给他家干活的,真正贫困的反倒拿不到低保。你这次访问没去河对面姓苗的那家?他家大爷这几年一直生病,今年冬天不在了,房子也塌了,现在住的塑料棚子,你问他家拿过低保没?那几个懂种香菇技术的,平时没事跟村支书喝酒打牌,逢节逢事又是帮忙又是送礼的。他们每年赚的钱肯定给村支书分了不少。村支书当然向着他们。要是全村人都懂技术了,谁还给他送钱。

        我:村干部这么做,上面领导知道不知道?村里没人向上面反映?村干部换届的时候没人提意见?

        程大爷:上面领导也知道,镇里有些领导对他也有意见,不过不顶事。他在镇上,县里都有关系,你来这几天了,你见他在村里呆过多长时间?全都去跟镇上,县里干部套近乎去了。我们村这个支书,镇里,县里领导岳父过生日他知道、儿子结婚他知道、孙子满月他知道,就是老百姓的事他一点也不知道。村干部换届也不顶事,就不说换届前又是贿赂又是威胁了,就是把他选下去了也没用。去年换届没选他,换了一个听说还是县里哪个领导的亲戚来当村支书,他就天天找人家事,往上说坏话,让人家工作做不下去,这不还没当满一年就干不下去了。最后还是让他当村支书。你说村里人就是对他有意见又能咋样?咱农村人就是天天种地,一年也不往县里去几回,哪认识什么人?村里娃娃也都没啥本事,打工的打工,种地的种地,有意见又能咋样?我们这穷山沟,来一趟翻山越岭的,外面也没啥人往我们这来。我们就是有意见,也没人管。你说咋办?

        对李大爷遭受损失这一事件的了解,以及和程大爷的谈话使我初步认识了特殊利益群体在毛庄村的存在并强烈感觉到,如果说需要以寻找问题,发现问题的眼光来了解一个村庄的话,特殊利益群体的问题就是毛庄村目前最大的问题。于是,针对这一问题我们展开了进一步的调查访谈。

     

        二:自来水事件:村干部究竟向着谁

        食用菌种植虽然对水源的要求不高,但是这种不高仅仅是对与粮食种植而言的,并非不需要水。从村中长期种植香菇的农户口中我们了解到,香菇种植过程中有两个时间段对水的要求最高,一是种植阶段,即将菌种填入以木屑和一些营养成分制成的香菇袋料中的阶段,需要持续向袋料中输水,一旦水少了,袋料中的木屑和营养成分将无法充分混合,菌种也不能很好地在袋料中生长。二是结菇阶段,香菇最后长得大不大,肉质好不好,和这一阶段输水是否足够有很大关系。以往每到这两个时期,家家户户都要提着水桶到村中唯一的浅井去接水,十分麻烦。缺水问题不解决,想要在村里发展食用菌种植方面的合作社和农业企业是根本不现实的。

        为了解决缺水的问题,县财政专门在毛庄村所在的朱阳关镇附近建了一座自来水厂。毛庄村村民看到了希望,去年自发凑钱在村里架起了自来水管。我到村时,村里自来水管已经架好,每家每户也都装上了水龙头,可奇怪的是水龙头并不出水。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自来水厂引出的水源并没有接到毛庄村架设的自来水管道上。

        提到这件事,毛庄村村民意见很大,村民每天晚上吃完饭在村口聊天闲谈的时候,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一旦谈及此事,本来平和的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语气像吵架一样,有人甚至提出要到镇政府闹事。对于这样一个敏感事件,我觉得直接对村民进行一对一访谈并不合适。而由于这件事经常被提及,在村民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做一个聆听者也许也能很好的了解情况。下面直接引录村民谈话。

        村民甲:本来咱们村是能吃上自来水,要不是村支书捣鬼,这时候自来水早就通了,你看隔壁岭东村,按距离来说比咱村远,人家都用上自来水了。

        村民乙:就是,自来水厂就建在咱们村山后面,架管子过来也不远。不过咱这镇上因为原先也没有自来水,一看这有了自来水厂,就想先紧着镇上用,我听说当时镇领导还找过咱们村村支书说这事,村支书那能不听吗,他敢不听镇领导的,镇领导不让他干。就因为这,咱村这自来水给了镇上了。

        村民丙:我听说这事跟去年咱村村委会换届有关系,去年选举不是把村支书选下来了。那他肯定不甘心,想再干上去,镇领导就找他说,只要你解决好自来水这问题,把原来给你们毛庄村的自来水接到我们镇上,我就支持你干村支书。所以咱村这水就用不上了。他村支书也不敢跟镇上提这事。

        村民丁:不光是这,咱村为啥没自来水,不光是水源的问题。跟咱村的自来水管道也有关系,我那天去镇上听镇上人说,咱毛庄村接水源的自来水管道比镇上的细好多,水管细水自然就不往咱这边流。当时架管子的时候,不是村支书管的吗?买材料铺管子都是他一手搞得,出的钱不比别人少,管子还没人家的粗,这村支书从里面肯定贪了不少钱。

        村民乙:有可能,不过这事跟架水管关系不大。只要咱村的管子接到自来水厂的水源上,哪怕管子细点,无非是水小,不可能一点水没有。咱村水龙头啥时候出过一滴水?我看咱村的管子压根就没接到水源上,水源都让镇上占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当时架管子咱每户都出了不少钱,这钱不能白扔了。

        村民丁:那你还能咋办?村支书都不管,你去说谁听你的?而且人家镇上县里都有关系,就是有人听了也没用。

        通过村民聊天我基本上了解到,毛庄村的自来水问题主要原因是村干部从自身利益出发,为了讨好镇上领导,主动放弃了往村里接自来水的机会。使得村民自发筹资架设的自来水管道成了摆设。村内特殊利益群体,为了自身小团体的利益而不惜牺牲全村人的公共利益。

        

        三:商人的战争

        毛庄村食用菌种植业与外界商人发生联系的主要是原料,即种植香菇的袋料供给环节和产品销售环节。食用菌种植需要袋料,袋料的主要成分是木屑。毛庄村地处山区,木材相对比较丰富,不需要从外界购买,但把木材加工成制作香菇袋料的木屑并且装袋则需要专门的机器。机器价格高,普通村民家庭难以购买,以往都是靠镇上有专门出租该机器的商人每年开车到村提供该服务。近年来随着食用菌种植业在毛庄村的普及,村支书段某看到了其中的利润,自己购买了机器并强制村民到他家去加工木屑,并不许村外商人提供此服务。慢慢形成了垄断以获取暴利。

        销售环节主要是收购商进村挨家挨户进行收购,以往是多个收购商同时收购,村民们可以选择收购价格较高的收购商卖出自己的产品。而近两年,某收购商通过村干部的关系,垄断了毛庄村的香菇收购,致使其他收购商无法进村,村民的香菇除了卖给垄断收购商外没有别的选择。垄断收购商借此逐年压低收购价格,村民们对此尽管意见很大,但也没有办法。

        笔者调研期间了解到有一位之前经常来村收购香菇的陈姓收购商目前在镇上,便利用在镇上调研社区的时间走访了这位陈姓收购商。以下是其对当时情况的讲述。

        “最早毛庄村种香菇是县里号召的,当时村民们都怕销路不好,参与的热情不高。县里还组织我们几个做香菇生意的商人到村里去联系收购,我是最早去的。当时跟我一块去的还有一个省外的收购商。村民发现销路不错之后,种香菇的积极性慢慢高了起来,产量也高了。往年一般会有三个收购商去毛庄收香菇,一般都是外省的收购商先去收走一大半,有些农户觉得他收的价格低,会压一小部分。我们去主要就是收这些人的。收的时候都是开着货车去,在他们村小学操场上称完给钱,当天去当天回,跟村干部接触不多。前两年有个收购商来了,不知道跟村支书是啥关系,也不知道是村支书先找的他还是他先找的村支书。反正最后俩人合计到一块了,听说那个收购商给了村支书不少钱,村支书家里盖房子的时候还开车过去帮忙。第二年我们再去毛庄的时候就麻烦了,刚开始是不让用小学操场,我们一去村支书直接把小学大门锁了。他们村就那么一个开阔的地方,这一锁我们车都开不进去。有村民来找我们卖香菇也被他拦下,问他说是县里之前指定了一个专门的收购商,把村里香菇都订了,总之是收不成。现在毛庄村凡是种香菇的,只能卖给那一家,村民又没有车,不可能自己出来卖香菇,这样就形成了垄断,每年都往下压价,村民也没办法。我听说现在那个收购商去村里收香菇是30一斤,我们自己收的最少都是35一斤,你想想他这一趟能赚多少钱。”

        毛庄村村支书段某通过垄断了原料加工和收购两个环节,每年获益颇丰。这些收益一方面用来维持其与上级领导的关系,另一方面用来维持村里特殊利益群体成员对他的所谓“忠心”。这一垄断带来的收益,对于村内特殊利益群体的形成和维持作用巨大。

     

    第三章:“团结”的村干部小群体

        一:深夜的聚会:初会村支书“小圈子”

        在毛庄村调研期间对于村内特殊利益群体的直接接触,最早开始于某天晚上我与我的搭档在她所住的农户家里整理问卷。那是大约8点多钟光景,天完全黑下来没有多长时间,村民们有的聚在村口的小河边聊天闲谈,有的在离村口不远的小学操场上跳舞活动,我们所在的那间屋子距离村口和小学操场都不远,因此外面的动向我们可以听的一清二楚。当时的气氛是祥和安逸的,突然间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音,车停在我们所住农户的院子门口,村支书从车上走下来,大声地叫着我们所住那家农户户主程叔的名字,车上陆续下来了其他几个人,程叔从外面回来,迎着他们一起走进了院子里面的一间厢房。这时外面操场上跳舞的音乐声停止了,高声闲谈的人群也没了声音,空气似乎一下子凝重了不少。我开始隐约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

        回想起和村支书的第一次接触是在我们从镇上进村的过程中,由于当地政府比较配合,镇民政所的负责人提前已经跟村干部交代好让其一早开车来我们在镇上的住所。第一次见到村支书,感觉此人身上有一股煞气,这股煞气使我在和他接触的过程中本能的感觉到不自在。但当时没有多想,毕竟要管理好一个村庄,没点气场怎么镇的住。一路交谈中,村支书一直在向我们诉苦,说现在村里工作多么的不好做,事情多工资又低,有时候村民们还不理解,不配合。到村后村支书领我们去了我们住的两个农户家里,之后一起来到我的搭档所住的程叔的屋中聊了一会儿便说有事走了,让我们自行在村里活动,有问题的话可以找程叔或村会计。

        正在想着,程叔推门进来了,手中拿着一瓶啤酒递给我说:“你们这些学生娃娃在我们这搞调研也不容易,今天支书过来一是想看看你们,二是要和几个人在这商量点事,你们一会儿到时间只管休息,不用管他们。”说罢又进了里屋。和搭档在屋里呆到九点多,我心想支书说来看我们,可一直到现在也不来,意思恐怕是想让我过去找他,况且和村支书商量事的那几个人应该也都是村干部,我去见见无妨。于是拿着啤酒进到里屋。屋里灯光昏黄昏黄的,当中一张小圆桌,几个人围着桌子坐着,各人旁边放着一瓶啤酒,手中握着纸牌正自酣战。看到我进来,村支书招呼我过来坐下,走上前去打量这几个人,我所认识的只有村支书,程叔和村会计,其他几个中年男人虽然也是农民打扮,却没有一般农户那种亲切和热情,正冷眼观察着我,明显因为我打扰了他们的牌局而有些不乐意。这时村支书向他们介绍我这次调研的情况,我也忙拿起酒瓶一边说着来这里给大家添麻烦了一边跟几人碰杯。喝完酒我觉得不宜再呆下去,便和他们打个招呼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和所住农户程大爷一家吃饭,饭吃到一般的时候,坐在一旁的大妈突然问我:“昨晚你也见到那几个村干部了,你觉得那几个人咋样?”大妈是个亲切和蔼的人,见到我们总是笑眯眯的,之前曾经当过村里的卫生员,比较有文化,待我也很好。我当时并未在意,只是随口说感觉他们几人挺能喝酒的。这时大妈放下碗筷,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开始给我们讲这些村干部如何串通村里几个香菇种植大户挤榨其他村民,如何讨好上级政府,如何打压对其有意见的村民等等。

    大妈的一番话把村干部形容成了典型的村霸形象,把我震撼的早饭几乎没吃下去,但也让我明白了这次调研的重点方向和需要具体了解的几个主要事件。从次我开始留意村里存在的这样一个小团体,他们平时并不与一般村民打交道,大部分时间住在镇上,一般村民也很少能见到他们。这些人家庭条件都很不错,经常聚在一起喝酒打牌,生活方式和一般村民很不一样。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们和村支书走的都很近。

        

        二:村会计的新年:特殊利益群体内部的“团结”

        在对农户进行访谈的过程中,我们了解到尽管村中特殊利益群体有着相对来说比较完善的合作机制,但其内部也并非总是团结一致的。那么,村中特殊利益群体中有哪些因素会影响其“团结”,一旦出现不团结的情况,又有哪些解决这一问题的方式,通过发生在村会计身上的一件事可以大致有所了解。

        毛庄村村会计程某担任村会计职务已经十多年了,其与村支书等人属于从小一起成长的玩伴,关系一直比较密切,属于村中特殊利益群体中的重要成员,村支书外出期间他可以说是村支书的全权代表。由于村支书经常不在村中而他“常驻”在村,村里的许多日常事务都是由他处理的。因此和一般村民打交道比较多,村民对他也更熟悉。去年由于一些原因,程某与村支书发生了冲突,冲突的具体原因没有人清楚,这件事属于敏感事件,程某本人不愿提起。通过走访程某的邻居和一些对他比较熟悉的村民,我们对于这件事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事情还要从去年的两委换届说起。换届之后,原先的村支书段某被选了下去,新村支书一上台,段某就开始了一系列破坏工作。在村外常常向镇,县领导反映新任村支书的各种问题,在村内通过纠集原先和他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干部和种植大户破坏新任村支书的各项活动,使其工作无法正常开展。段某大部分时间在村外活动,而村会计程某一方面作为以段某为中心的特殊利益团体中的一员,被段某托以“破坏”的任务,另一方面作为村会计,又不得不受新任村支书的领导,夹在其中感到很苦恼。到了年底,程某通过和新任村支书几个月的接触,关系变得比较和睦(至少表面上比较和睦),而这一点让段某感到恼怒。程某和段某长时间的相处过程中也有过种种矛盾,这些矛盾最终在年底爆发,据村民说两人在村中出现过公开的争吵,程某遇见段某也不再主动打招呼。

        以往年底,村里几个种植大户和村干部都会到村支书段某家中串门送礼,而今年程某并没有去。村民们对于程某和段某的矛盾也大都知道,并以看热闹的心态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几个种植大户也许从中看出了段某失势的可能,对于段某也没有之前那么热情了,毛庄村的特殊利益群体出现了瓦解的迹象。年初二那天,程某全家去村外岳父岳母家过年时,段某伙同几人来到程某家院门前,将其大门砸烂,院墙拆毁,并扬言说哪个村民替程某说话将会得到同样下场。村民对于此事敢怒不敢言,程某回家后也试图通过上告等方式制裁段某,但由于段某在镇上和县里的关系没有成功。在村里,村民见了程某也是唯恐避之不及,原本和其关系比较好的村民也都不再来往。最终程某认识到如果矛盾继续下去,对自己十分不利,于是只好向段某妥协,两人恢复了之前的关系,几个种植大户也和段某走的更近了,村民们又时常能够看到几人在一起喝酒打牌,通过段某的破坏活动,新任村支书的工作无法正常开展,上级政府对于毛庄村进行了人事调整,段某重新担任了村支书职务。

        通过这件事,我认识到段某在毛庄村的特殊利益群体之中有着绝对权威,整个利益群体都是围绕他建立起来的,对于段某来说,利益群体中的其他成员对他的“忠心”是团结的重要条件,一旦群体内部出现矛盾使得这种“忠心”产生了动摇,他也会通过各种手段消灭这种矛盾。而对于特殊利益群体中的一般成员来说,段某手中的权力和其本人的影响力是能否团结最主要因素。当段某在村两委环节中被选下来并与程某的矛盾公开化后,其他成员对于段某的影响力开始怀疑起来,特殊利益群体的团结开始动摇了。而当段某处理了程某的问题并重新回到村支书职位上后,小群体又重新恢复了团结。总之,村支书段某是特殊利益群体的核心人物。如果没有段某,也许这一群体就会慢慢解体。所谓擒贼先擒王,在处理农村特殊利益群的的问题时,把握好核心人物,也许能够使处理过程变得更加顺利有效。

     

    第四章:有苦衷的镇领导

        笔者在结束对毛庄村的调研回到镇上时,需要联系镇里民政所所长安排社区调研事宜,在和镇民政所李所长接触期间谈起了毛庄村的情况。对于毛庄村村支书段某的行为和村里存在的特殊利益群体,李所长是有所了解的,也觉得看不惯,但当被问及镇政府为何不采取有效行动时,李所长从另一个角度谈起,讲述了作为镇领导的苦衷。

        一:干部调整困境:做好了没奖励,做不好有处罚。

        在李所长看来,毛庄村的村支书段某任职期间,确实没有有效履行村支书的职责,没有为村民谋福利,甚至借村支书权力为自己谋取利益。总之,以个人身份来讲,他也不希望毛庄村出现现在这种状况,但要想改变这种状况,李所长表示有些无奈,作为镇领导,他的苦衷之一是干部调整困难重重。

        “村干部跟我们镇上干部不一样,我们镇上干部可以直接任命,本地没有合适人选可以外调,但是村干部不行。一是村干部要选举,村主任必须是选举产生的,村支书也是要村里选出来上级才能任命。要是我们随便任命一个,村民是要上访闹事的。二是村干部原则上必须来自本村。从外面调人过去当村干部,工作一般很难顺利开展。所以作为镇上来说,对于村干部的干预力量是有限的。不是说想任命就任命,想罢免就罢免。毛庄村村干部是他们村民自己选的,虽然选的过程不一定正当,但最后票数在那放着,你不承认也得承认。而且就算你知道选举过程不正当,作为镇上又不能直接插手村内选举。

        再一个,对于村干部的干预和人事调整一般属于出力不讨好的事,干的好了也没好处,出问题了还要受处罚。你费了很大劲把一个村干部换下来了,除非这个干部民怨太大,县里注意到了,否则就是换的好对你镇上也没多少好处。村民也不会感谢你镇领导。但是一旦你换的不好,一旦出问题了,那就是镇上的责任。不但上级领导要批评,村民也要骂你。所以镇上对于村干部的认识调整一向是特别谨慎的。毛庄村村干部虽然不好,但至少到现在没出现什么大的错误,他本人在县里又有关系,要把他换下来太麻烦了。”

        对于镇干部的这一苦衷,笔者持一半接受一半怀疑的态度。怀疑的是其关于镇上缺乏进行村干部人事调整的能力的说法,尽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村民委员会组织法》,乡镇党委政府不能任命村委会主任和村委委员,但对于村党支部书记还是有任命权或至少是否决权的。如果镇政府下决心整顿并非没有能力。而对于李所长所说的村干部人事调整,做好了没有好处,做不好要受处分的说法,笔者认为值得去思考。

        二:基层治理困境:镇领导和村民的利益取向不同

        说到毛庄村村支书段某任职期间的表现,李所长向我们讲述了他的苦衷之二。在他看来,毛庄村村支书能不能换下来是一个问题,需不需要换下来也是一个问题。

        “还有一方面,在你们学生看来,毛庄村的村支书没有给村民办好事,以权谋私,所以就应该换下来,那是因为你们是学生,考虑问题比较单纯。从镇上来讲,假如一个村干部没有以权谋私,他就是个好干部吗?不一定,还得看他有没有管理的能力,看他能不能管的住村民,能不能把镇上交办的事情办好。作为镇上来说,村庄的稳定是最重要的。村里面的事不像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不是说村干部作风好一点,给村民办点好事,村里就没有矛盾了,就完全和谐了。有时候两家人因为一小块地,因为几十块钱都能打起来,这事你别看小,弄不好也是要出乱子的。这时候村干部要是管不住,管不好,你靠镇上几个领导管着下面那么多村那么多事,哪能管得过来?有时候镇上也是没有办法,也想给村民办点好事,去年不是把毛庄村那个姓段的村支书搞下来了,换了个新人上去干了半年就不行了,为啥?他管不住。他的工作完不成,镇上好多工作也完成不了,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段某虽然村民对他有意见,不过工作上他没出过大错误,每年收养老金收医保他们村都能按时收齐,县里有个什么号召他也能落实下去,上访闹事这类情况他们村也没有。就拿你这次调研来说,你从镇上到村里,吃住各方面,我给他打个电话就能安排好。所以对于镇上来说,一个村干部作风好不好固然重要,而他能不能有效的管理村庄的能力也是不能忽视的。”

        对于李所长的这一苦衷,笔者感到可以理解,因为当天去找李所长的时候,他在镇政府的一个办公室里调解村民矛盾。从下午5点钟我们到镇政府开始,一直到晚上9点多才结束,其工作确实不好做。假如每个村的村干部都无法有效解决村庄内部矛盾,而把问题直接交给镇政府的话,镇政府很难负担的起。

        李所长的一番话引起了笔者的注意,那就是他所说的“对于镇上来说,村庄的稳定是最重要的”。镇一级干部和村干部有所区别,虽然两者都要和农村最基层打交道,但村干部由村民选举产生,理论上对村民负责,属于半脱产干部,而镇干部是上级任命的,对上级官员负责,属于全职的脱产干部。一旦农村基层出现问题,比如纠纷上访等,镇干部相对于村干部来说可能更加被动。这种现状使得镇一级干部将维持村庄稳定作为第一要务,作为利益最大化的取向,将能够维持村庄稳定作为评价村干部的最重要标准,而能否切实保证村民权益和利益,则成了相对次要的问题了。这就导致镇干部与村民的利益取向不一致,而在村民与镇干部两者的博弈中,镇干部明显占有优势,因此一些村干部通过与镇干部利益取向高度趋同,在侵犯村民利益的情况下仍能够维持其权力,这是农村中特殊利益群体能够形成的一个重要因素。

     

    第五章:结论

        一:封闭村庄中特殊利益群体的概念

        毛庄村中的特殊利益群体并不是一个个例,在河南许多相对封闭的村庄里,都有着类似的情况。那么封闭村庄的特殊利益群体的具体概念是什么呢?笔者觉得应当从以下几个方面去把握。

        (一):来自村庄内部,影响村庄内部

        封闭村庄内的特殊利益群体,其成员应当是村庄内部土生土长的村民,成员的活动范围,眼界等等都局限于本村之中,影响力也仅限于在本村之中,他们仅仅在本村之中享有特权,占有许多特殊利益,而一旦出了村庄,他们很有可能仍然是弱势群体。在毛庄村中,所有特殊利益群体成员都是本村村民。尽管他们可以通过村干部或外地收购商等途径从村外势力“引进”一些权力和影响力,但这也仅仅是一种引进,村外势力(无论是政治势力还是经济势力)并不直接在村中发生作用,而是必须和这些村内特殊利益群体成员结合起来,通过他们对村内施加影响。如上级政府必须通过村干部实现对村庄内部的管理,又如垄断香菇收购商并不直接在村中制造垄断,他只有先打通与村干部的关系,通过村干部之手来实现这种垄断。假如某些村外势力直接影响村内,如在笔者在信阳商城县天井村调研时发现当地大部分田地都流转给了潢川县一所农业企业——黄河粮业集团,该集团对于天井村村民有着巨大的和直接的影响力——则不属于笔者提出的村内特殊利益群体范畴。

       (二):与村民形成利益对立

        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的一大特点就是与村民形成利益对立。这种对立可以从两个方面去理解,一是这种特殊利益群体对于其利益的追求并不具有正的外部性,并没有给村庄带来任何利益附加值。二是这种特殊利益群体追求利益的手段和过程是非正义的。

        封闭村庄特殊利益群体在追求自己的利益过程中,并没有给村庄带来任何好处,并没有给村民做出任何贡献。这就不同于其他一些村庄中,存在一些乡村企业家为了获取利益,带领全村开辟新的经济增长点,或者建立合作社或农业企业,他们虽然相对普通村民也具有更大的影响力,享有一些特殊利益,但也给村庄创造了更多价值,给村民带来了更多好处。封闭村庄特殊利益群体对利益的追求,往往是通过其所具有的特殊影响力将村庄内现有的价值和利益进行不公正的分配,并不创造新的价值和利益。如毛庄村特殊利益群体通过垄断袋料加工,让村民花更多的钱做袋料,而这些多花的钱就归到了特殊利益群体手中;通过垄断香菇收购,收购商通过压低价格获取更多利润,这一利润中的相当一部分也归入了特殊利益群体手中;通过不公正的分配低保和补贴物资,直接将原本应该属于村民的利益归入自己手中。这些过程中并没有给村庄带来更多的价值和利益,他们多得到一些利益,村民们就要多损失一些利益,所以说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与村民是利益对立的。

        封闭村庄特殊利益群体与村民的利益对立,就其结果而言是非正义的,非正义的结果往往伴随着非正义的手段。这些少数人追求特殊利益的手段也是与一般村民对立的,是不被一般村民认可的(也许在某些村里会出现一些人通过正当的手段取得不正当利益的情况,这种情况也不属于封闭村庄特殊利益群体的范畴)。其非正义的手段可以分为不正当使用权力和势力两方面。对毛庄村而言主要是权力,毛庄村村支书段某利用手中权力垄断香菇产业的袋料加工和销售两方面,谋取暴利。而据笔者了解在其他村庄也存在着村内少数“村霸”利用其势力实现类似效果的情况。

       (三):缺乏稳定性

        由于封闭村庄特殊利益群体来自村庄内部且仅仅影响村庄内部,与村民存在利益的对立。所以从长远角度看是不稳定的,这种不稳定主要表现在成员,利益链,影响力三个方面。

        1,成员的不稳定。封闭村庄特殊利益群体成员全部来自村庄内部,而村庄内部往往是一个熟人社会,封闭村庄尤其如此,对于这些利益群体成员,普通村民也大都知根知底,至少比较了解。即使这些利益群体成员有可能不常村中生活和居住,但他的父母,子女等亲戚总是要在村中居住的,和一般村民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村民们也并不因某个特殊利益群体成员的存在而排斥他的家人。笔者在毛庄村做调查问卷时,受访农户有一位大爷是和村支书段某的近亲,从外表和举止上就能看出和段某很相似,访问这位大爷时他正和几个村民在墙根坐着闲聊,和村民关系都很融洽。在这种情况下,村里某家中的某个人,或者某个人在某段时间段内加入特殊利益群体,其他人或其他时间段则不是。因此特殊利益群体成员很难维持其长期的稳定性,也使我们很难用阶级对立,阶层分化的思维方式去考察这种利益群体。

        2,利益链的不稳定。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的利益链也是不稳定的。在这种封闭的村庄内一般很难存在完善和发达的产业,特殊利益群体获取利益的途径也往往是偶然的,暂时的,难以复制的。一旦产业发生变化,整个利益链就很难存在。如毛庄村的特殊利益群体主要是靠食用菌种植业的发展而形成的,其获利手段主要是靠垄断袋料制作和收购两方面,很难复制到其他产业上去。食用菌种植业在毛庄村仅仅发展了十几年,听村民说近几年由于木材缺乏等原因,以后香菇能不能种下去还很难说。一旦产业变动,现有的利益链极有可能断裂,而特殊利益集团也很有可能瓦解。

        3,影响力的不稳定。前面提到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获利主要是通过权力和势力两个方面,其对村内的影响力也是依托这两方面实现的。而在现代社会中随着国家治理能力的提高,权力不可能长期有一个人把持,也不可能长期允许恶势力的存在。这两种力量的变化和转移都能够决定特殊利益群体的存在与否。在毛庄村,特殊利益群体的出现最主要是依靠村支书段某手中的权力,段某本人也是这一小群体内部的核心。一旦段某本人失去权力,如去年该村两委换届时发生的情况,小群体就会立即产生动摇。

     

        二: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形成的原因和条件

        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的出现并不是一个偶然事件,其背后有着深层的制度原因,经济原因和社会原因。

       (一)制度原因:资源输送渠道单一导致村干部影响力过大

        目前我国各级政府对于村民的转移支付和福利资助,从各级政府手中到村民手中,必须而且只能通过村干部这一条线路。村民办理民政等事务,领取社会福利等也必须很大程度上依靠村干部,在相对封闭的农村之中更是如此。这种资源输入渠道的单一使得村干部有了很大的腐败空间。如在毛庄村,社会资源给谁,给多少完全是村干部说了算,村里没有任何其他组织或个人能够参与到这种资源输送过程中,村外的组织或个人受限于该村相对封闭的状况,也很难施加影响力。因此村支书段某和其他村干部可以自行决定哪些村民享受香菇种植技术培训,从而造成了技术垄断。自行决定哪些人领取低保,使村民想要得到福利资源就必须讨好村干部。这一制度问题为村内特殊利益群体的形成提供了丰沃的土壤。

       (二)经济原因:农村经济市场化程度低导致垄断。

        毛庄村最早引起笔者关注的就是当地香菇种植业发展的规模很大,却没有一个相关的合作社或农业企业,每个种植香菇的村民几乎和市场是隔绝的。这种状况并非毛庄村个例。由于交通等客观因素,这些相对封闭的村庄很难与市场发生直接接触,他们不了解市场的最新动态和具体情况,存在巨大的信息不完全和不对称问题。而市场想要对村庄施加影响也很困难,村民和市场都没有太多可以选择的余地。这给了村内特殊利益群体以可乘之机,试想如果在一个市场化程度比较高的村庄,当地村干部将很难垄断袋料加工环节和销售环节。

       (三)社会原因:镇干部与村民利益取向不一致导致纵容

        在一些相对封闭的,镇政府对于村庄难以直接施加影响的地区,会出现镇干部与村民的利益取向不一致。这种不一致具体表现在镇干部追求的是村庄稳定,而村民追求的是自身福利。在这种情况下,镇政府在对村干部进行考量时更多的考虑村干部是否有维持村庄稳定和有效管理村庄的能力,即所谓的“能人治村”,至于其能否为村民谋福利则变得不那么重要了。镇干部的这种利益取向,一定程度上纵容了村内特殊利益群体的行为。

        上述三个原因中提到的情况,在各地方农村中都或多或少的存在着,但之所以一些地方会出现特殊利益群体,一个重要的条件就是封闭。对于相对封闭的村庄来说,上述三个原因中提到的问题更加严重,作用更加明显,因此出现特殊利益群体的可能性就越大。这种封闭闭塞的条件可以从三个方面考量,一是交通闭塞,由于交通不便,村民与外界联系不多,很难通过外界力量维护自己的权益,外界也难以了解村内的真实情况。二是经济闭塞,村内与村外市场的交流不多,村民难以直接面向市场,选择余地很少。三是政治闭塞,村干部是村内唯一的政治势力,左右着村里事务和福利物资的分配,镇政府很难直接介入。

        满足这三个条件的村庄,在上述三个原因的作用下,很容易产生村内特殊利益群体。

     

        三:如何有效遏制封闭村庄内特殊利益群体

        特殊利益群体的出现,从上级政府角度来说,将使村民自治徒具形式或很难开展,其造成的村庄内部矛盾长期存在,也是村庄长期稳定的隐患。从村民个人的角度来说,将或多或少的侵害自身利益,不利于村庄未来的健康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因此,遏制这种特殊利益群体是十分必要的,那么如何去遏制呢?

    民主的自治制度想要顺利维持,除了需要有完善的制度外,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各方势力的基本均势。一旦某一方势力占据绝对优势,这一方就有超越制度运用各种方式追求特殊利益的可能。具体到我国的农村社会中,农村民主自治的开展,是建立在村民,村干部,上级政府三方势力基本均衡的基础之上的。封闭村庄中特殊利益群体的形成,往往是村干部势力过大,打破了这种基本均势。因此要遏制特殊利益群体的出现,一方面要控制村干部势力,另一方面要强化村民和上级政府的力量。具体措施可有以下三方面:

       (一):强化对村干部权力的监督机制,改变社会资源向村庄输送渠道单一的局面

        村庄特殊利益群体往往会有一个核心人物,而这一核心人物多数情况下都是掌握权力的村干部,强化对村干部权力的监督机制,对于遏制村庄特殊利益群体作用巨大。具体来说,一方面要强化村庄内部监委会的作用,许多村庄监委会委员选举实际由村支书控制,工作也实际接受村支书领导,与镇政府没有直接接触,起不到监督村务的作用。另一方面要完善村两委换届中的选举机制,选举期间镇政府可以派人到村巡视,一旦发现有操纵选举的情况及时采取行动。

        对于社会资源向村庄输送渠道单一的问题,一方面要加大政策宣传力度,让村民切实了解自己享有哪些福利。另一方面可以通过网络等现代信息工具,建立多种输送渠道。湖北省巴东县依托网络信息平台进行的以服务为导向的乡村治理改革,建立了“办事不出村”项目,改变了原来村民办事或领取福利十分麻烦的局面,村民通过村内的办事员,依托网络平台不用找村干部,不用找熟人就能快速把事情办好。村民办事可以依托网络,可以改革;低保户评定,贫困户评定,救济物资发放能不能依托网络?能不能改革?通过建立多种社会物资向村庄输送的渠道,可以斩断特殊利益群体存在之源。

       (二):建立村民与外界交流的多种渠道

        具体操作上可以采取多种形式:从眼前说,上级政府可以派巡视员下村,这些巡视员不一定是哪一及干部,可以是技术员,可以是老师,可以是调研员等等。或组织媒体到村中实地考察,增强外界对村庄内部情况的了解。从长远说,可以提高村民的受教育水平,部分村民走出大山到外面工作学习,能够增强村民与外界的交流。也可以提高村民使用电脑互联网的水平。

       (三):改变干部评估考核的机制和标准

    改变传统的“能人治村”模式,县级政府在对镇干部进行考核的过程中,可以将村民切身利益得到保障的情况作为一个考量标准。提高镇干部对于村民利益的重视程度,避免其对于特殊利益群体的纵容。

       (四):加强农村市场监管,扫除村内垄断。

    县,镇工商部门或其他相关部门通过完善农村市场监督机制,保证村内产业的合理健康发展,扫除村内垄断。村内垄断带来的利润是封闭村庄特殊利益群体得以维持的重要条件,一旦垄断被扫除,特殊利益群体也很有可能会慢慢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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